“震惊!卡塞尔地下冰窖再次失窃,幕后黑手到底是谁?”
芬格尔想了想。用羽毛笔把这一行字划掉。反正地下冰窖失窃也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了,三天两头这么报道难免引起视觉疲劳。
那么这一期的版头叫什么呢?他坐在学生餐厅里对着一块油光锃亮的德国肘子眉头紧锁,直到身后的楚子航起身,很有骑士风度地将椅子推进去,抓起身旁绘着狮心会会徽的包着铁皮的盾牌,在女生们的赞叹声中,在阳光下潇洒地翻身跨上白色的肥壮骏马,许多人恋恋不舍地望着在他身后关上的橡木大门。
芬格尔用羽毛笔搔了搔头皮,抬笔写下了如下的字句:
“震惊!卡塞尔学院地下冰窖失窃,到底是谁引得超‘A’级狮心骑士团团长出马?“
他知道这个月的酒钱有着落了。
迎着正午耀眼的阳光,楚子航打开了校长给他的卷宗。
“采用特殊的方法,犯罪者得以精确地找到整个冰窖大门上最脆弱的部分,并能够施加强大的力量使门的金属结构整个破碎……”
楚子航虽然是一名优秀的骑士,但是在学识方面还是比不过地下实验室的那帮老家伙。他直接把卷轴拉到最后,一般这个地方会有整个任务的简要说明。
“对手极其危险……可能是初代种级别的生物……请小心……”
他把这卷轴塞回自己的旅行袋里,那里面放着两天的干粮与饮用水。楚子航并不担心,因为迄今为止都没有任何一个需要他超过半天解决的敌人。这次他可谓做足了充足的准备,信誓旦旦要为狮心骑士团夺得新的荣耀。
腰间的长剑村雨的刀柄心有灵犀地闪光,似乎在应和着他的决心。
“姐姐,有什么人要来了……”
“芬里厄,那是我们的玩伴呀。
楚子航感觉视力正在变弱;回头望去,心脏突然开始加速跳动。不知不觉地,山洞在他身后悄无声息地关上了,严丝合缝没有一空隙。
不应该,楚子航心里默念着。被机关暗算了。
山洞里倒是不很黑。黄色的蓝色的萤石环绕着黯淡的光晕,照亮周遭的灰尘颗粒以外勉强能让他看清前方弯曲蜿蜒的碎石小路。洞顶上时不时便垂下一根如利齿尖锐的钟乳石柱,几次险些将楚子航的脑袋撕开一个口子。偶有几块连在一起的萤石形成一个小小的光团,便会在明暗不定的亮斑里看到一个微笑着的骷髅头骨在地上孤零零地躺着,让人不由得怀疑这山洞的主人,那条臭名昭著的龙犯下过多少滔天恶行。
他顺着密道缓缓前行,周围的东西也逐渐变多。缀着名贵红宝石的高脚酒杯被随意地丢在几块骸骨旁边,上面还有一滴一滴斑驳的紫红酒渍。金币,亮闪闪的金币,即使在幽黑的山洞里也叫嚣着欲望的光....
吸引楚子航注意力的是那只不起眼的白蝴蝶。她立在一串珍珠项链上轻轻地翕动着翅膀,然后起身将白色的飘羽隐入前方的黑暗。
他连忙追上去,顺着蝴蝶的方向隐约是一丝亮光。
洞口越来越宽敞,从只能勉强胸背卡着粗糙的岩壁通过,到可以正常平身行走,再到能轻松张开双臂也不会碰到两边的岩壁。光线从微微一点到缝间一线,再到照亮前路。
他躲在一块巨石背后,悄悄打量着眼前的一切。这似乎是一个类似于火山似的结构...中空的肚子,上面没有封口的天坑将一注阳光倾倒而下,正好落在整个...姑且叫它广场吧,广场的中央。广场的中央是....
之后,狮心会的人问他到底看到了什么,楚子航简单地回答道:我看到了圣母玛利亚。
圣母玛利亚盘着双腿坐在阳光的正中央,光芒从棕色的长发上滑落到地上,被地上的苔藓切成碎末。乳白的衣裙亮的有如发光的月亮让人睁不开眼,被朴素的美洗涤过的白哲双腿-该死,这不是一个有高贵品格的骑士该看的东西。修长的手指蜷缩在一起,柔软的手背向上拱起,毫不理会身旁飞绕哼咛的蝴蝶,而是向前附身,细挑的身体几乎折叠起来,抚着短短三寸金莲-
他说,圣母玛利亚,专心致志地在用手指修剪自己的脚指甲,身旁就随意地放着那无价的卷轴。
他这下放了心,全然忘了山洞已经被封死这个事实,自在地迈着方步向那位小姐缓缓走去。
“美丽的小姐,您好,我是狮心骑士团的团长楚子航,我来....”
“呀,骑士先生。”
她抬起头,双眼是夜的幕布,光斑是夜空中的星,这儿一颗那儿一颗,四处点缀,让楚子航险些在寰宇里迷了路。
“我等你好久了,都快无聊死了。”
她掀起裙摆轻轻一挥,楚子航的眼前变腾起一幕尘雾,影影绰绰只有一个急剧膨大着的身影。
待土石落地埃烟散去,一头比他大不了多少的白龙已然四腿站立在他面前。
“嗷-”
清亮的叫声之后,是明艳却能瞬间烤焦一个人的紫色火焰从龙口中喷出。
楚子航下意识地举起他的盾牌。炼金部的那些疯子们到底还是做了点有用的东西出来,他庆幸着,这面能够将大量水分保持在木头的文理缝隙之中的盾牌是,按照那帮疯子的话说,“掉进火山里也烧不起来”“还会被火山吐出来”的耐火玩意。
希望他们这次没有骗人。
眼见火焰攻击没有成效,小白龙又改变了策略,用有锋利骨刃的爪子去扑抓楚子航。这一招取得了显著的效果-虽然盾牌水火不入,它到底是金属和木头做成的,稍有不慎就会被挠出三道疤痕。
楚子航左右躲避着,向后步步退去。从手柄传上来的震感逐渐变得清晰,他知道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该死!这柄盾牌要撑不住了...
左一下...右一下....左一下...就是现在!
扛下一次撕扯,楚子航以惊人的力量高高跃起,用力将金属包裹的盾牌上檐撞在小白龙的下巴上。
小白龙毕竟身量小,这一下由不得打了个踉跄重心不稳地跌撞着向后几步。楚子航紧跟上,手中的宝剑在龙鳞上竟然擦出了火花。用力的劈砍,再一次的撞击,小白龙突然向后一翻,肚皮朝天地倒去。
怎么?这就被打死了?楚子航心里略有点落寞,这样漂亮的小龙有的骑士一生也遇不到一次,自己很有可能会招致辱骂乃至非议....不,不会。做这样为人民除恶的事,是他的本分,无论对手是谁。
眼前又是腾起的尘雾,只不过没有了巨大的身影。待阴影散去,居然还是那个身着白裙的女孩躺在地上紧握着卷轴。
“骑士先生,你该不会还要杀我吧?”她抢先一步道,眨巴着好看的眼睛,眼泪在眼窝里打漩儿,要不是她露出的一颗虎牙和促狭狡猾的笑容楚子航简直要心软了。
“嘛嘛嘛,根据你们骑士团的破守则,骑士是不能伤害无辜的平民的,你不会连我一个五尺弱女子都要残暴掉吧骑士先生....”
龙啊,果然是智慧生物...都会用他们的守则来攻击他了,这算什么事?他心中万匹神兽奔过,但是脸上仍然保持着冷漠。
“起来吧,小姐。我以我骑士的名义发誓,我不会伤害你。”
“这就对了嘛。”夏弥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掸掸身上的土,甜美的笑脸让人简直让人不敢相信这是之前那条喷火的龙。
“哟,天都黑了...骑士先生,先睡觉吧?”
的确。拜山洞里发着五色光芒的水晶与萤石所赐,楚子航根本没注意到星星已经悄然翻上了穹顶,和她眼睛一样亮晶晶地注视着两个剑拔弩张的人。
“你....”楚子航简直要语无伦次了,这确定不是来逗他玩的龙么?
“你先睡吧。”
这姑娘倒也爽利,就地在一块长满了柔软苔藓的石头上躺下,随后又像碰到了蛇一样猛地坐起,把正在啃干面包的楚子航吓了一跳:
“对了,骑士先生,你叫什么名字呀?”
“楚子航。清楚的楚,赤子的子,远航的航。”
“哎呀不用说我也知道是那几个字啦。我叫夏弥,夏天的夏,弥....啊反正就是那个弥了啦,晚安,骑士楚子航先生!”
女孩咯咯笑着倒在石头上,一泓月光是她的羊毛毯子披在身上。
楚子航怀抱着自己的盾牌和剑,看着女孩阖上眼皮。
晚安,我可敬的对手。晚安,夏弥。
他明明打定了注意要一夜不睡的。
然后夜来香的味道飘进他鼻子里,搔动着他的神经。耳边是风的摇篮曲,混合着她的微微鼾声。
然后在阳光的照耀下他猛然醒来,看见圣母玛利亚伏在他的额前,要给他圣洁的一吻。
结果圣母玛利亚用手指头戳戳他的脸蛋,然后在他耳旁用比人类所能承受的最大音量的一百倍吼道-
“楚子航先生快点起床!-!-!-!”
楚子航嚼着苹果干,看着眼前的女孩吃她早饭的两条烤鱼和一小筐蓝莓。她吃的那么陶醉,应该画家们拿着一大套颜料画布好好临摹下来。不,她的美丽不能用色彩表达,只能用文字传输。说到文字....
那卷轴离她很远,何况她正陶醉地进食,以楚子航的潜行功夫,应该不费力就能结束这一切。
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摸起卷轴,转身便听见簌簌声,沙沙声,和龙的声音。
“楚子航先生,这样可不太好哦~”
她飞扑上来,幸亏楚子航反应及时用剑挡下不然他就要变成肉泥了。
斗争与和平往往于刹那之间便陡然改变。昨天被楚子航打了个措手不及的小白龙今天长了记性,总是谨慎地护住自己的脖子,弄得楚子航无处下手,只得用剑尖去插那对像黑珍珠,像玻璃球,像水珠又像果冻的眼睛...眼睛里倒是看不出她的心情,只有令人动心的目光。
为什么呢?为什么你一定是一条龙而不是一个人呢?假若你是一个犯人的话事情会简单很多,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把她制服,对她教育两句之后给她点金币叫这个无心犯罪的女孩子远走高飞,而不是在这里,尝试着把独一无二的珍宝毁掉,只为自己全身而退。
分心,这是大忌。小白龙瞅准了机会把楚子航拎起来,用力向石壁扔去。石壁上有因为洞穴的愤怒长出来的长长尖刺,只要以这个速度撞上去肯定会被扎一个对穿,失血过多而死。
狮心骑士团团长楚子航,在石壁上被刺死。这就是惩罚!这就是你没能不带感情地完成任务的代价,你自找的。
一阵呼啸从耳边吹过,随后坚实的肉掌拍在他身上。他狠狠撞在另一面墙上,失去了知觉。
什么东西在颈下轻轻蹭着?楚子航缓缓撑开双眸,对上了一双金色的龙眼。
“即使是伟大的昂热在场也会被吓得不轻的。”事后,他少有地用了对比说理,解释自己的行为。
楚子航差点直接坐起,同时伸手本能地把那只怪物推开。那只黑龙被他推翻在地,然后像小狗一样坐在地上歪着脑袋看了楚子航一会儿。接着是比夏弥更大的声音:
“姐姐-骑士先生醒啦--”
“喂喂喂不要乱动,伤口都裂开了。我可是翻了三座山头才把草药给你采来的。”夏弥一边嘟囔着一边往楚子航的后背涂着草药膏。又沙又麻,换做是普通人肯定疼的当场晕厥,幸好楚子航有傲人的体格,让他撑了下来。
自觉不对,夏弥连忙补道:“喂
你你你可不要胡思乱想啊,本龙救你是出于龙性关怀啊龙性关怀!想到哪里去了,别以为你放我一马就能把我泡到手....”
楚子航也不说什么,只是无声地望着她。
“虽然这样说有违骑士团的信条,但是。”他最后直视进她的眼底,轻声说道,
“以我骑士的名义向你感谢你对我施加的救命之恩。”
不愧是他,这样动人的话语都能说的官方且直白。
“我都说了,给你上药是龙道主义关怀, 不是....”
“我说的不是这个。你任我飞到那石刺上就能轻松干掉这个找你麻烦的骑士,为什么还要用爪子把我拍到一边去?”
冷静,夏弥,冷静。这个人在感谢你。
“当然是觉得依靠外力战胜你胜之不武啦!我们龙也是有底线的好嘛....”
骑士的眼睛,居然也是金色的,夏弥头一次发现。此时这双媲美龙的眼眸正注视着她,告诉她:“你在撒谎。”
她感到一股不可抗拒的外力逼迫着她讲实话。
于是,她吞吞吐吐地补充道:
“其实....人家就是无聊而已嘛,龙...龙又不像你们人类,无聊的时候可以去酒馆和舞厅和图书馆,心情不好可以赛马比武...
在你们出现之前,整片土地都是属于我们的,然后突然有一天几个两条腿的动物拿着盾牌和剑闯进我们的领土说啊我们是人类是上帝的孩子,这片土地是属于我们的你们给我滚!我们当然不甘心啊,就和他们打,奈何我们至多了几十条龙,人们有数十倍于我们的实力,最后我们被赶尽杀绝,这个国家我和哥哥是最后一家...对,那条小黑龙是我哥哥。我们只能苟活在这个山洞里,每天无聊的话就飞去山顶一棵一棵地拔地下的小草解闷,明明有那么大的天空却不敢飞,明明有那么大的世界却不敢去逛,暴露了位置的话就是死路一条....
这里也不是第一次有野生骑士来挑战了,每一次他们都没打几个回合就向我求饶了,没意思。直到我发现我太厉害的结果就是没人来敢挑战我,我又是孤独地一个人....后来我就觉得,空有身体和体魄,却只能这样活着连蝼蚁都不如,于是我就飞去你们卡塞尔抢了个随便什么东西,想着大不了下辈子投胎成人类再活一次,然后神明在上你就来了...天哪!帅气,沉默,能打还耐揍,简直就是龙族们绝好的玩具嘛.....”
她这一番搞笑的话说出来,星星早已在她的眼中化成了一潭春水。她用细不可闻的声音最后补充道:
“笨蛋...一个除了钱什么都没有的贫困兄妹俩唯一的玩具与伙伴,当然要好好的保护,才能多玩几天了....楚子航?楚子航!”
就要流出的眼泪戛然而止,夏弥望着楚子航雕塑般清秀的睡颜,摇摇头,按下把他一脚踹醒的冲动,离开自己休息下了。
还好她没有去踹他,不然他许久没流过的眼泪要一次性地流出来了。
“我们其实是更大的混蛋。”
他对自己说道。
翌日凌晨,天空中。
夏弥在飞行途中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感觉自己的翅膀如灌铅沉重,身边的空气冷的让她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穿越到了极地。
见鬼!谁知道龙也会发烧啊喂!
不过是今早想要多泡一会澡而已,想要干干净净地和他继续战斗,哪成想就要了龙命啊....
眼皮似乎有万钧沉重。她跌跌撞撞地从山顶摔进洞里,把自己变成人类夏弥的样子,蜷成滚烫的,发抖的一小团,脑子里迷乱地想着那条大鲶鱼。傻瓜,为什么一时兴起要帮他抓那条鱼啊,最后连自己都没早饭吃,得不偿失还生了病。傻瓜夏弥,被骑士先生骗走了心。傻瓜夏弥。
楚子航醒来,摸出只剩一口水的水壶饮干。然后他环顾着四周。昨天的伤并不算严重,当天晚上他就已经基本痊愈。这是第三天了。该走了,该给这件破事一个了解了。
视线所及的范围内没有那条漂亮的小白龙,也没有那条黑龙。寂静的洞穴,虚弱无力的白光下只有惨兮兮,有点脏脏的白色小布团缩在一起,用力颤抖着。
卷轴离她大约二十步远。楚子航依然是摸过去取了卷轴,回头发现小姑娘连动都没动。
快走,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胸膛里有一把锤子用力地敲击着他,良知逼迫着他停下脚步,解下自己的披风盖在她身上。
热度在他碰到她身躯的那一刹那便如岩浆喷涌在他的手上。她在发烧,病的很厉害。也许我不应该这个时候走。但随即他立刻义正辞严地否决了自己,不,在这里留下来只会造成更大的麻烦。他也不管她痊愈之后会如何-也许是相信她会一命呜呼-,抓起珍贵的卷轴急匆匆地向洞口走去。
够了,楚子航,够了!快走!
“机关是那边的石头。向东拧转90度,门就会打开。走吧,走的自由些。不必担心。”
他竟然忘了机关这一回事。
“谢谢。”
女孩子颤巍巍的病腔几乎让他压不住自己的情感-不,这是敌人,他提醒自己。是无恶不作的龙。把心里咆哮的狮子关回笼子里,他特地迈着大步昂着头颅走过她面前转动机关,以显示他完全不在乎。
石头转动,门口传来了沉闷的响声,楚子航几乎是跑着向外,生怕多逗留一秒钟就会质疑自己的选择。
“兰斯洛特先生,请你为我的灵魂祈福。”*
夏弥沙哑而用力地说出这句话,像是一根针把楚子航钉在了地上。
兰斯洛特。那个被称作最完美的骑士,也是这样做的。小时候他读到这个故事,跟着卡塞尔小学里所有的男孩子一起称赞骑士忠于王后的行为,心中却思考着怎么样,才能至少让至纯的少女伊莲诺不至于因爱而死?这个问题有没有最优解,施舍一点情爱到底算不算有违教条?
“我定将飞往彼岸,因为这份未竟的感情折磨着我。”**
夏弥的声音越来越小。楚子航的心越来越动摇。
“为什么你不施舍一点同情与爱,好歹让她活下来呢?”***
她的声音消逝了。
他一定是离开了。一定。他没有必要为他的敌人浪费时间,真是自作多情。傻瓜夏弥。傻瓜。
只是为什么有愈来愈近的脚步声在洞窟里轻声吟唱圣母的童谣?
“芬里厄.....”
“出于人性关怀,这一次我会暂时留下来。”
她听到木材骨碌碌的声音,柴火噼啪的声音,似乎是从自己的右边传来的。她就很不符身份地,利用残存的力气向那边滚去,乞求着热量,结果撞上的是同样温暖的另一个人。
她搜肠刮肚想要稍微说些什么,但是脑子被疲惫上了锁,最后只能说出那句白烂平常到不行的话:
“楚。我冷。我怕。”
“靠近点,这儿有火。”
喂喂喂我没看过多少人类的爱情小说也就算了,你为什么正值壮年也这么古板啊!....
她把脸埋进不知道什么地方,也不管楚子航帮她掖紧斗篷,又用皮革水袋装了热水放在她的胸前。她现在想睡觉。想睡觉。想....像她照顾他一样被照顾着。睡觉。
楚子航读了很多书,知道很多事。从龙的品种和习性到马蹄铁的打制。他被称为行走的图书馆。
但是,在哪座图书馆里能找到关于如何哄发烧的巨龙睡觉的文章呢?楚子航真希望自己之前看过这样的东西。
他在脑中检索-关于哄人,他唯一知道的大概就是关于母亲。
母亲是个漂亮的交际花,即使年过四十照样引得吟游诗人们纷纷举杯。一个穷困的游荡骑士曾经偷走过她的心,楚子航曾经和他们过着平静的生活。
但是楚子航一次和父亲外出打猎的时候迷失在一片云雾里,只知道自己骑着父亲认路的骏马找回了家。后来在酒馆里妈妈又认识了一位商人,带着楚子航改嫁了过去,从每晚酒店笙歌到出入高级场所...不变的是孑身一人的楚子航。
他伸出手,因为不知道要做什么而在空中停留了一晌。
然后,他看见一缕发丝在夏弥的头发前面打了卷,便用大拇指轻轻将头发捋顺。拇指上皲裂的地方险些刮到她的头发,他小心翼翼地才免于造成伤害。
胸口的女孩发出闷闷的慵懒声音,像猫咪舔完了爪子心满意足的叫声。
“唔.....楚.....”
也许这样舒服吧。
楚子航就用自己的大拇指重复着抚摩发丝的动作,直到僵硬了手指,确定身旁的人儿已经酣然入睡,,才把手微微靠在她头上阖眼。
半夜里他感觉手底有什么动静。夏弥不知道什么时候翻了身,这时正在翻回来。
女孩子身上汗津津的-楚子航曾明确地表示过,他不喜欢潮湿,总希望有干爽宽松的环境和清凉的衣物。但是这一次他却不觉得反感-甚至有些亲近的感觉-书里写的没错,对象会改变人的喜恶。
他用唇头贴上女孩的前额,哦,已经不烧了,汗覆在上面为她降温。
夜静无声,远处的鸣声是芬里厄的快活,在夜空里一跃千里,惊的几片还没熟透的枫叶匆匆忙忙跳下树枝飘到白裙女孩的身上,把白裙妆点成婚纱。
也不管楚子航是不是听见了,夏弥便自顾自地道:
“当我的,御用骑士吧,楚...楚子航,你负责陪我和哥哥玩,我们两个可以给你好吃好喝,还有花不完的金银财宝...怎么样,划得来吧?这个要求可不算过分.....留下来,楚子航....”
骑士好久没笑了。但是这一次,快乐从他嘴里飘了出来。他罕见地打趣道:
“我有骑士团的事情要忙,有家人需要照顾。不妨你和我掉换个位置,你当我的御用小白龙,怎么样。只要你保证不去伤害无辜平民的话每天都有放风时间。你需要做的就是隔三差五让我假装打败一次,好教那些迂腐的人们相信龙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对他们没有威胁....如何?”
“切...”夏弥小声嘀咕道,
“那就....各退一步,我带着我哥哥到你家试一试咯....先说好了,只是试一试...”
细如蚊呐的声音敲在楚子航心头。
放下隔代的恩怨,放下多年的不甘。跨越时间的孽缘,我们愿意携起手来,尽管不能在鸟儿扑动几次翅膀的时间里就放下所有的过往变得无比亲密,但是至少我们愿意从各自的安全线中跨出一步,试着互相给予对方更多的宽容与包涵。我们尝试理解对方行为背后的动因,我们尝试思考两全其美的解决方案;我们抱着和平的意愿尝试解决问题,而不是用武力的较量将对方置于死地。我们也许不会成功,也许会最终输得一塌糊涂;但假使我们真的寻着历史的车轮回溯,物种间的平衡与互利都是必然的结局。太阳燃烧着,大地生长着,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在生命的轮回中寻得问题的答案,成就一个幼孩与幼龙能在同一片草地上嬉戏打闹的乐土;到那时我们可以自豪地说,我们在历史的进程里留下了名字,和爪印。
狮心骑士团团长楚子航外出六天未归,引得卡塞尔学院里的众人焦急万分。经研讨决定,由苏茜与兰斯洛特带领卡塞尔学院的精英外出寻找。
浩浩荡荡的马群穿过农田,田里的农民摘下草帽致意,引得画家们连连驻足希望记录下这精彩的一幕。突然,天空中传来凌厉的叫声,天空的彼岸一个黑点,迅速变大。
“不明生物袭击!寻找掩体!”兰斯洛特下令,众士兵便作鸟兽散状一边躲藏一边在心里为可怜的木桩和干草垛祈祷。
兰斯洛特终于看清了那低空飞行的是一条快要到达成年期的黑龙!他伸展双翅,低低地掠过麦田,强风惊起了麦浪和乌鸦。凶猛的野兽在副团长的骏马旁收起翅膀,伸出能一击毙命的爪子翻弄着他的包。
“糟糕!地图在里面!”兰斯洛特小声咒骂道。如果没有地图,拯救楚子航的任务就是笑谈,就是海市蜃楼。他眼睁睁地看着巨龙翻出一个包裹,用鼻子嗅了嗅,然后小心翼翼地把他裹在掌心里振翅飞走了。
待他离开到安全距离以外之后,兰斯洛特火速冲上前去。看到那个珍贵的卷轴还在里面,他长出了一口气。
慢着!那龙到底拿走了什么?
兰斯洛特一脸黑线。
“天杀的...我给苏茜的蓝莓果酱馅饼...”
有地图在手,第二天他们很快就找到了那座山。洞口紧闭着,丝毫没有要打开的意思。兰斯洛特下令用镐子去凿门,用火去烧,或者往上面淋酸性物质,但是都收效甚微。正当他们转着圈想找其他入口时,只听轰隆隆的声音传来,那沉重的石扉竟然慢悠悠地打开了,一个无人见过的最最漂亮的女孩站在大门口打着哈欠,无精打采地问道:
“喂喂喂谁一大早上起来就敲门啊,老娘还没睡醒知不知道...”
看到兰斯洛特盾牌上的红底黄色雄狮图案,夏弥很快清醒了过来。她冷冷地笑笑,接着说道:
“哦,来找你们的朋友啊。那个叫楚子航的男人和那个卷轴,对么?实话告诉你们,他和它都在我这里。”
几个年轻的骑士立刻举起了手中的长枪和弓箭,一个人还拿出了燃烧弹。
女孩毫不畏惧,没事似的又往下说:
“慢着,年轻的人类。我一死,这门就永久的关上了,你们是想让你们的朋友活生生饿死还是陪他一起死,我是不介意。”她用黑亮的眼睛在所有人身上过了一圈,用挑逗的眼神望着兰斯洛特。
“这个婊子在骗我们!和冥府王爷解释去吧!”
“对!让这头怪物死去吧,龙类早点死光吧!”
兰斯洛特比了一个手势让他们安静。他开口道:
“那么,龙小姐,假使我又想活下来又想见到我的朋友,该怎么做呢?他的朋友,小弟和死对头都很想念他,我也一样。”
夏弥打了个清脆的响指,楚子航慢吞吞地晃了出来。他手里握着那个卷轴,眼神空洞地望着骑士团的各位。
“团长!”有性子急的人已经吼了出来,“别被那个女妖怪迷惑了,她可是条龙!”
说时迟那时快,夏弥已经伸出锋利的手爪抵在楚子航的脖子下面。
“滚回你们自己家去。他在我这很安全。要是你想要你的卷轴,别怪我不客气。”
楚子航的眼里闪过一瞬明光 ,那是只有多年伙伴才能察觉的计略。兰斯洛特回应他一个眼神,却仍然按兵不动。
静寂。不敢轻举妄动的双方让风都不敢自在地吹,只能旁敲侧击地拂拂夏弥好看的头发,然后寂寞地走开。
似乎是伴着风,一条粗麻绳掉落在地上,像失去生命的蛇。
天空中的龙啸。芬里厄回来了,他小心翼翼地用粗壮长尾支撑自己坐下,两只前爪捧出还留着余温的馅饼,令人惊讶地灵巧地撕开锡纸,埋头啃起来。
对!就是现在!
“夏弥?”
“人质不要乱说话...喂!”
楚子航以长久训练积累出的速度挣开正围在他脖子上夏弥的左手,右手抓住她纤细的胳膊与右臂一起别到身后,左手伸到她膝下将她顺势以非常有骑士风范的姿态抱起。
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下,楚子航执起女孩的手轻吻一下,然后用一如既往的冰冷声调说道:
“报告组织,任务完成。”
他停了三秒,环顾着他的朋友们,然后挂上那生疏而能温暖冰雪的笑容,补充道:
“人赃并获。”
在夕阳下夏弥坐在肥壮的白马上,随着晚风和麦浪轻轻摇曳,卸下了盔甲的骑士为她牵着马,活似一幅最美的油画。
小黑龙的嘴边还粘着蓝莓酱。他任凭自己随风翱翔,用少年的嗓音向全世界宣布:
“姐姐出嫁咯....姐姐出嫁咯....”
后记:
芬格尔至今不知道为什么他那个月的午饭钱被偷走了。据悉是被几个心碎的少女联合闯入抢走的。
楚子航家本来的跑马场被征用了,虽说两条龙依然拥挤,但是他们不在乎。反正在他的陪伴下,整片天空都是他们的。
*,**,***:出自《亚瑟王传奇》。兰斯洛特在一次比武大会中受伤,后被少女伊莲诺搭救。伊莲诺向他表达爱慕之情,但兰斯洛特因忠于王后爱妮薇儿而拒绝了她。艾莲诺遂忧伤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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