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鸟是很重的。
别问维克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他试想了好多种方法,怎么能在晚上睡觉的时候搂着蕾尔赫而不把自己的胳膊压断。拥有少女外表的西琳体重却有两三百公斤,密密麻麻全是电路和元器件。第一次睡觉的蕾尔赫很不踏实,半夜总想着把腿翘到维克的肚子上面或者把胳膊摔在维克的胸口上。几十公斤的机械臂,维克想叫苦但又叫不出来,想脱身又脱不开。于是最后他只能采用那种最难受的侧卧位,右手紧紧贴在身前,左手环住,绕过肩膀,如果胳膊会被压的酸麻,再换个姿势把手从她的肩膀下面穿过去-
谁叫他写程序的时候没写入睡姿势这一部分呢。
小鸟睡觉是很不安分的。
突然给机器人加睡眠模块的话,入睡会是一个问题,维克试过直接关电源,或者加一个关键词触发指令,但总不好用,女孩眼睛会闭上,但轻轻动一下总会半夜突然坐起。后来他才意识到对付西琳要用对待人的手段-比如讲个睡前故事,又长又慢的那种,讲森林里的松鼠,讲森林里的猎手,讲森林里住着的狼人和精灵少女,讲太阳和月亮。于是王室最近买了不少儿童绘本和童话故事,个个不重样;外界都开始猜测,蝰蛇王子是不是耐不住寂寞和哪个女仆有了私生子?他也不做回应,因为他知道一般一个故事念上三四页她就会睡着,一千零一夜够他念一辈子,够他一辈子在哄她睡着以后,一根根数她漂亮的金发,
半夜她会惊醒,机器人不会出汗但是会闪一堆红色蓝色的光,绿色眼瞳会失焦,看着就让人忐忑不安。这个时候需要一杯温牛奶,尽管西琳不能饮食,但是可以装装样子-或者谁说不能饮食的?维克又把自己关进房间里,好几天之后带着黑眼圈和新的模块出了房间,给蕾尔赫插上数据线,从此以后结束了她只能端着咖啡装样子的历史,不同的化学物质对应不同的程序循环,肚子里没有东西的时候还会感觉饿,很麻烦,很累,但是他觉得值得。
小鸟的嘴唇是很甜的。这点不用知道为什么,只需要知道被亲住的时候机器女孩也会害羞的脸红,和普通的女孩无二样-维克一般不会和别人说,西琳的嘴唇又热又甜,看着她吃完早餐之后微笑着舔下她唇角的奶渣,简直不要太棒。
“故事就到这里了,我的小可爱。现在赶快给爸爸一个晚安吻,然后去睡觉吧!”
穿着粉条纹睡衣的小姑娘摇摇头。“不要!你骗我,故事还没完!我听说后来王子可是结婚了的!”
哦,是哦。你想听整个故事么?后面一点很无聊,你不会喜欢的。
我要!我要!
那就坐好吧。
从一开始的机械战斗人偶,到各种升级,各种后装的模块,蕾尔赫的战斗力变得越来越弱-痛觉模块,饥饿系统,还有疲惫系统,越来越不适合丢在座舱里连续战斗几十天,更适合在王宫里打打杂下下棋。人们都说,蝰蛇王子造了个人出来,而不是造了个机器,这是污蔑上帝,是犯罪。
有的人这样说,也这样想。有的人这样说,暗地里来求维克,能不能给自己指挥的西琳也安上这样的感情模块。
那时候对军团的战争已经结束,西琳们迷茫的坐在驾驶舱里,不知道下一步要去攻打什么人,自相残杀么?直到有一天,其中一个高个子的西琳被自己的指挥官从机舱里拉出来,狠狠的被在嘴唇上用嘴唇碰了一下,然后她被关上电源,送去工厂。
于是她学会了痛觉,学会了饥饿劳累难过和共情,她有次问自己的指挥官“先生,我还是个合格的兵器么?”
不,你是个合格的人。
这样的对话相继发生了无数次。听说,直到维克统治后很久,也经常在大街上看到这样的画面。
好浪漫喔!
是呀。还没完。
维克给了那些指挥官们一个选择:他们可以保留一个彪悍的西琳,或者是把自己的战斗机器人送到自己这里,再领走一个活生生的人。
于是想要女儿的如愿以偿,想要个妹妹的欢欣雀跃,想找个女孩陪自己过夜和白天的也有了着落。
维克殿下似乎特别注重战后老兵的安置工作。他发放免费的住房,鼓励再就业和婚配,还提供心理辅导,帮助他们走出心理创伤。无论是军人还是普通人,都表面上盛赞王子殿下,是个体恤民情的好王子。战后圣玛丽亚共和国的芙蕾蒂蕾娜-诺赞上校曾经评价过,“别看他有冷酷的眼睛和不饶人的嘴皮,其实心里比谁都柔软。”
等等,你还没讲呢,小姑娘揉着已经快睁不开的眼睛。你还没说蕾尔赫的事情呢!
啊,她呀。
战争结束的第二年,维克在全宫殿和整个城市的人的面前迎娶了雅罗斯拉娃公主殿下,整个城市都有人撒满了花瓣,报纸卖到了十个铜子一份。新娘是个守规矩的漂亮女孩,知书达理,温柔体贴,用很标签化的语言来说,是个好女孩,适合做蝰蛇王子的妻子,他们的婚姻巩固了政权,促进了家族之间利益争端都平息云云.....他在婚礼上风光满面,朝着他的人民挥手,挥手,微笑,脸上带着看上去甜蜜却有点生硬的笑容-当然热情的人民丝毫没有察觉。婚后他们的生活很幸福,生了一对同样是紫色眼睛的男孩和女孩,王子殿下每天日理万机,他的夫人则在社交圈游刃有余,国家的齿轮加了润滑剂,更加顺利的奔跑。
还有个小插曲:
他绿眼睛的副官在他婚礼的第二天消失了,从此杳无音信。有的吟游诗人是这么唱的:
在订婚仪式的第二天,雅罗斯拉娃公主提着针线袋找到正在花园里静坐的蕾尔赫,冷不丁的问她一句,你今年多大年纪了?是不是该出嫁了呀。听说现在西琳们也有很多能找到幸福的,为什么你不可以是他们当中的一个呢?她灰色的眼睛里散发着光芒,诚恳美丽又温暖,体贴的告诉蕾尔赫她有一个表兄,正在物色一位出色的妻子,他家产不薄,而且思想先进,一定会好好待她。然后她又拉过机械少女的手,诚恳地补充道,当然,你要是想留下来也完全可以,我和维克随时欢迎你的拜访。
这句话的潜台词蕾尔赫怎么会读不懂?她在维克身边待了快十年,她懂得所有的政治话术。
--她让自己滚,自己和维克之间不需要一个烦人的第三者。曾经那个哭哭啼啼找她帮忙给王子送信的小姑娘长大了,成了女皇,任何见过她不光彩一面的人都是祸害,和战车型一样需要除掉--
“好的,公主殿下,我很乐意会会这位优秀的男士。”
啼鸣婉转,温柔而快活。她能从公主的眼皮里读出欣喜和轻蔑,但是她没必要戳穿这个谎言。
--爱寂寞的王子殿下不会再寂寞了,她的使命也结束了。
她不知道自己学没学会『爱』这一套功夫,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和原来的翠水种女孩之间的关系。但是她越发清晰的感觉到,被他抱着的时候,被他亲吻的时候,被他捉弄或者捉弄他的时候,自己的机体都会格外顺滑-这就是爱么?也许爱没有什么魔法,能通过几千几万个公式推出来;
但是这样来她又无法回答这样一个问题:
为什么她会主动远离这一切美好?
她的生活阅历远不足让她理解这样复杂的事情-真是可惜。因为在那一瞬,她触碰到了,很多人穷极一生都绕着打转的真相:
原来『爱』不仅仅是关于拥有和美好,还有关牺牲的奉献。
婚礼当天她从王宫出走,走到一个小巷子里,被两个不知道是随意下手还是受人指使的混混一棍子敲在关机键上,看到她身上没有之前的财物之后大失所望,于是剥了她的衣物,然后把她整个肢解,送去回收场换了一笔银子回来。废品场的老板似乎在把精美的头颅送进传动带的时候看见嘴巴微张了一下-当然,一定是幻觉。
维克发疯似的找了三天三夜,派出了王宫里的半数骑兵。当他瞪着通红的双眼迎来第四个朝阳的时候,公主殿下温柔的提醒他:
“殿下,您的公文可快要流出桌子了哦?那个人真的这么重要,让您足以置自己的臣民于不顾么?”
---啊啊,公务。是这样。
联邦的王子殿下抗争他的命运抗争了二十多年,在这一刻,他放下了手中的旌旗,向天意举手投降。
-当我抗争的盾牌和目的一齐丢失,抗争便顿时没有了意义。
也许年少轻狂的王子殿下可以为了一个奴隶少女发疯很久,但是一名称职的理政者不应该把时间浪费在寻找一名失踪的仆人身上。维克现在终于知道,人民国家和蕾尔赫是天平的两端,不能同时占用;而且由不得他来选,命运早早为他做了选择。
“不好意思,我这就去处理。”
于是蕾尔赫被遗忘在历史的长风当中,维克保护好了他的人民和国家,公主得到了她要的安宁。皆大欢喜,无人不满。
王子晚年发了疯,其实也就是三十岁上下。紫眼睛的诅咒没有饶过他;人们都好奇,为什么他要把漱口杯执拗的摆在自己够起来不舒服的位置?
这位父亲在第二天早上看到了答案。
他的女儿是个左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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